【尔晴X傅恒】口吐莲花(万字一发完)

*双重生背景
 *邪教真香系列
 *历史不好,胡编乱造
 *非典型花吐症梗

1.

 

嫁进富察府没多久,尔晴就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

 

偷偷从府外找来的大夫摇头,为难地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贴身丫鬟坐不住了,建议要不把这件事告诉少爷或者老夫人。尔晴听后摔了茶碗,斥道此等怪力乱神传出去你是想让我背上妖孽的骂名。

 

丫鬟被吓地战战兢兢跪下,尔晴松了语气,吩咐她想办法找几本志怪的书籍。

 

傅恒听闻这消息气势汹汹地冲进卧房大门时,正是午后,尔晴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喝茶吃点心,听到动静抬起头,男人站在阴影里紧皱着眉,最熟悉的样子。

 

“你又要搞什么鬼?难不成这次想用邪魔歪道害人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耐心有所增长,可傅恒气人的本领又何尝没有长进,当即怪笑。

 

“你这次防我防的这么紧,有你看着我可不敢做坏事。”

 

“那你看那些神神叨叨的书干什么?”

 

“好吧,我确实想要害人。”

 

“害什么人?”

 

“害你呀!”

 

这下傅恒反而不担心了,笃定她下不了手,或许是觉得她不可能让自己当寡妇,又或许是对他自己很有自信。不客气地在另一侧坐下,端起那杯只剩半杯的茶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平日里多安分些,日子也会好过些。”

 

“喂,我确实要害你,麻烦你重视点好不好?”

 

“就凭你?”

 

“凭咒语凭符箓,再不济扎几个小人,怎么了,你现在还不信鬼神?”

 

 

傅恒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却发现那确实是认真的样子。他也不想这么了解她,但上辈子的互相折磨记忆犹新,这辈子一睁眼已是喜堂之上,一个两个都死而复生,可见世间有事不只人为。

 

板着脸半天,终于还是尔晴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用袖子遮住嘴,“哎呦喂你别害怕,我一不杀你二不伤你,我只是要你给我点东西。”

 

“你不会是要我的心吧?”傅恒脱口而出,尔晴哈哈大笑,“想不到忠勇公大人学会了幽默,我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

 

“行了行了你别生气,我就是想要个孩子。”

 

傅恒的脸更冷了。

 

尔晴细声细语地开导他,“你看,安儿上辈子就是我唯一的指望,我一定要接他回来的,要是你不给,那我免不得还要去找……”

 

“去找谁?!”

 

“你就说吧,给不给。”

 

当天晚上傅恒宿在了卧房。

 

毕竟不再是上辈子这时候十六七岁的傅恒了,一厢痴情到愿意守身如玉,后来他娶了第二位忠勇公夫人,好歹也留下了继承人,卧榻春宵帐间的暖意,到底代表不了情动,其实傅恒也隐隐后悔,若是当初他愿意给她做一出戏,想必就没有后来的那些痛苦纠葛,毕竟演出世人眼中的相敬如宾也没有那么难。但又仔细想想若不是身下这人这么作,他本来还想给她机会。千错万错都是这该死的女人的错。当即咬牙切齿地发狠几分,势必要给她好生蹉跎蹉跎。

 

结束后傅恒转眼睡去,尔晴艰难忍着酸痛翻个身,面对墙壁手捂口鼻,喉咙间的痒意越来越来强烈,轻轻咳两声后就吐出了一片东西,放在手心透过月光细看,是一瓣莲花。

 

 

2.

 

尔晴兀自琢磨自己这莫名其妙吐花的症结来源于傅恒,但进宫请安的一趟经历又否认了猜想。

 

那日还是下着雪,尔晴倚靠在栏杆上,一身红衣夺目雍容,她双手插在袖里,孔雀缠枝纹状的暖炉熏的人舒适极了,明玉的眼神很陌生,她问她这么做好么?问话的人自己心中若是已经有了答案,就无须再去辩解,尔晴转移话题让她去看那雪下的多宏大以至于将整个紫禁城都埋没了,明玉愤愤地打断了她。

 

“尔晴姐姐,你是当贵夫人当的太快活,只看到这雪有多美,却忘了曾经做宫女时和姐妹们一样不喜欢扫雪,而如今魏璎珞还在为了回长春宫在雪地中三步一叩,没想到对皇后娘娘你竟比她不如……”

 

尔晴没有生气,她反倒笑了笑:“明玉,你还记得我怕雪,那你还记得曾经下雪,我腿疼睡不着站不住,你白日里顶我的职,晚上又钻进我的被窝和我一块睡,为了让我暖和身子么?”

 

明玉冷冰冰地说:“记不记得又如何,皇后娘娘身边离不开人,恕奴婢先行告退。”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尔晴张了张嘴,这丫头性子一直这么急,她还没提起自己当初腿疼的病根,以及一定要摆脱包衣奴才身份的缘由,保命途中留下的伤痛,不顾一切往上爬的苦衷,都还没来得及说。上辈子也是,一杯毒酒穿肠破腹,发作的那般快。

 

尔晴当即又吐出了一瓣莲。

 

3.

 

傅恒连日呆在宫里不着家,尔晴把青莲给他收了房,其实这次说起来真不是她算计,只是那天和老夫人聊起傅恒儿时,讲他小时候喜欢在书房里藏私房钱,赴学途中让书童偷偷帮买糖人吃,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做母亲的只是看破不说破。

 

“也不知道那地砖下压着的银票他后来想起取出没有。”

 

老夫人一时兴起,带着尔晴一同去书房,门口守卫的侍从只被吩咐要挡少夫人,却不敢挡老夫人,这下,正好撞见收拾书房的丫鬟青莲将脸埋进傅恒的被褥间,爱慕之情肉眼可见。老夫人勃然大怒,尔晴出手阻拦,道青莲和傅恒早已成事,只是要给自己这个妻子面子才没有直接纳妾。

 

其实青莲本就是预备给傅恒的通房,见尔晴懂事,老夫人很欣慰。

 

傅恒回来后发现自己凭空多了一房妾,又听说果然尔晴掺入其中,第无数次前来兴师问罪。

 

“你这次又造什么孽了?不是答应我了要安分守己……”他揉揉眉心,有些疲倦有些无奈。

 

“这次可真不能赖我,还需得感谢我,不然额娘还不一定怎么处置青莲呢。谁让她确实觊觎你这三少爷,还被抓了个现行。”

 

尔晴得意洋洋地觑着他,满脸都是“你看吧我早说如此你还不相信”,傅恒更心累了。

 

“那也不用给我收了房当妾,你不是最讨厌我跟别的女人亲近么?”

 

见傅恒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尔晴的笑全部敛去,冷冰冰地讽道:“你可知你那宝贝荷包络子连同青莲一同被搜出来了?我可不会那等高超的苏绣,若不是青莲给你绣的,那是谁给你绣的?”

 

是谁也不能是魏璎珞绣的,这事要是传进皇上耳朵里……

 

傅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明明知道其中的利害,非要最后倔上一倔:“谁知道你是不是肚子里揣着什么坏水,上辈子青莲就是你欠下的债!”

 

被这番话气到脸憋红,尔晴捂住嘴,握住什么背在身后,最后无所谓道:“确实,青莲上辈子是我欠下的债,所以这辈子我不是来还债了吗?既成全了她的心意,又让你身边留个念想,说不定,这回等我再下去,阎王还要给我记上大功一件,再不用像投胎成富察少夫人一样受罪。”

 

傅恒最后是摔门而去的。

 

4.

 

青莲确实是个很美丽温婉的女子,一头云鬓黑亮若乌木,身姿小巧,声音婉转,细细地唤傅恒“少爷”时,那样子像极了魏璎珞。傅恒很喜欢,不仅准许她像从前一样时常出入书房,若是闲在府中,也大多去她的屋里。

 

但尔晴身边的贴身丫鬟却并不太过焦虑,原因是傅恒只在白天找青莲,夜晚,还是会来到尔晴的卧房。

 

时值夏日,空气潮湿而闷热,仿佛一呼一吸都要费些力气,尔晴躲在房中不想动,傅恒来了以后就跟她抢那碗冰酪,吃了两口感叹说你倒是会享受,现在连额娘那边的请安都不去了。

 

“额娘准我不去的,喂,给我留两口!”

 

“额娘准你不去你就不去了?我记得你从前惯会装模作样,在富察府里有时我说话竟然没有你有分量。……都给我吃了算了,这等寒物你要少吃。”

 

曾经尔晴确实很会做人,孝顺公婆联络妯娌,一年四季请安风雨无阻,还有一些讨好的巧心思,将全府上下都哄的服服帖帖,甚至大嫂二嫂之间的干戈都能化解一二,完美地促进了府中的太平安稳,不得不说只要她想,就能让任何人感觉很舒服,可不知为什么,在傅恒面前,总会暴露出本来面目。

 

如今尔晴学会了耍懒,总不能累着自己还讨不到任何好处,见他当真没有给自己留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倾身去抢:“你不是应该暗喜我这次没笼络住多少人心,连这院子里也都是你的人……”她伸直胳膊,傅恒立马站起来,举着碗仰头一倒,咕咚咕咚将全部的冰酪下肚,丝丝寒气划过食管直入肺腑,得意地展示空碗,示意已经一干二净。

 

她气个仰倒,忍不住扑上去猛锤泄愤,踉踉跄跄差点把自己摔倒地上,他扶住她,一双大手透过轻薄的夏衣源源不断地传递暖意,心跳未及几下,柔软的唇已经轻轻烙在嘴角,他傻愣愣地看着她,尔晴扬起一个胜利的笑。

 

“这儿还沾了一点。”

 

晚上傅恒拥上来,尔晴却推开他,这天实在是太热,他躺在身边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埋怨道:

 

“你不是送给了青姨娘一床凉快的玉簟席,怎么不去那边。”

 

傅恒望着床顶,声音里有些笑意:“不是你说的想要孩子,接触太多寒凉之物不好。”

 

“……哼,怀了这么久都没怀上,说不定是谁有问题……”

 

这话说的锥心,安儿的存在起码证明了她没问题,是男人就不能接受这种质疑,傅恒翻身压在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双手撑在耳边,呼吸吹在鬓角:“你说谁有问题嗯?真想把我气走不成?”

 

“要走快走,我可不稀罕。”虽然有些紧张,尔晴仍然嘴硬。

 

他看她蹙着眉嘟着嘴的样子,当真下了床,尔晴侧过身留一个脊背,胸口不知酸涩还是释然在蔓延,可很快那人竟然又回来了,还带了一把扇,微微凉风疏解了烦躁,傅恒一边给她打扇一边叹了口气:“凉快了就快睡吧,天色不早了别闹腾了。”

 

月亮渐升,清透的薄晖穿过窗棂洒在地上,身后徐徐微风四平八稳,仿佛时光长河中的长久陪伴,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尔晴最后到底也没睡,转回身将手搭在他腰上,傅恒想道你怎么变来变去,她堵住了他的嘴。

 

这种事不需要多问,左右摇摆本就是女人的特权。

 

5.

 

直到傅恒快要出发去金川前尔晴的肚子还没什么消息,算算该怀上安儿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多,她意味深长地感叹或许命中注定你我之间没有孩儿,傅恒打断说什么命,若是一切既定那这时候皇后娘娘已经因为被人设计丢了孩子,这次他严防死守,不就看的好好的?

 

为着傅恒远行,青莲给他制了一大包东西,什么鞋袜手帕荷包小衫,一叠叠送进书房,傅恒笑着感谢她的辛苦,青莲垂下头细声说为了少爷怎样都不苦。

 

与偏房热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屋的冷淡,直到最后尔晴也没有送过一星半点东西,傅恒一开始还不愿相信,但真到了最后一天出发道别日,她照样两手空空,忍不住问:

 

“你不给我点什么?”

 

尔晴帮他调整衣衫,神情很有些漫不经心:“有青姨娘做的那些够了吧,你是去打仗又不是去享受……”

 

“那能一样吗?!”傅恒拔高了声音,他发现自己真的很生气。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吧,好吧,”挥挥手招来丫鬟,“去,把我从庙里求的平安符拿过来。”

 

傅恒接过平安符,却更加咬牙切齿:“我记得这是你几个月前为额娘专、门、求、取得吧!”

 

“呃,当初多求了几张,平安符功效不就那样,你凑活带着吧。”

 

“……你真不怕我战死沙场,你丢掉如今的所有荣华富贵?”

 

她耸耸肩,“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平安从金川回来,难不成重活一次的忠勇公大人本事还不如从前了?”

 

傅恒终究是将平安符塞进了衣襟内,上前一步抱住她:“你最好期望我平安回来,还有,别再想着去勾引皇上,至于四弟,额娘也已经为他寻了一门好亲事……”

 

尔晴不说话,他便更紧地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角:“金川一行朝中无人敢应,皇上心中其实早有决断,为了富察府我也非去不可,你不要想那么多,乖乖等我回来。”

 

之前他搏命去沙场,为的是挣一个功劳赢回魏璎珞,可如今既已明白皇上对其势在必得,他自己又想着以后跟尔晴好好过日子,打仗,只是单纯地为了保家卫国。

 

尔晴最后伸出手回抱过去,默默的一个承诺。

 

 

6.

 

傅恒离开后不久尔晴就出现了恶心呕吐等怀孕症状,老夫人高兴地当即就要给儿子写家书报喜讯,被她拦了下来。

 

“额娘,傅恒在外征战本就凶险,现在告诉他岂不是平添负担,总归我在这儿,孩子也在这儿,等他安全回来了,就知道了。”

 

老夫人略一思量,感动地覆上她的手:“尔晴啊,你可真是我富察家的好媳妇。”

 

于是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曾经的愤懑不甘,似乎都已散成过往云烟,每天晒晒太阳,逛逛花园,读读书,胎像也更加平稳,不像上辈子,安儿从头到尾,都闹得她不得安宁。连丫鬟都说,少夫人近来气色好,时常在笑,竟然看着比原先更年轻,尔晴摸摸自己的脸,笑着低下头继续看书。她已有一段时间没再吐花了。

 

可平和的日子还是突兀被打断。当时尔晴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宫中突然传来了七阿哥死亡的消息,初闻噩耗,富察老夫人两眼一翻晕倒在地,太夫说老夫人有中风的前兆,不能再受太大的刺激,需卧床将养。老夫人眼泪纵横,颤巍巍地让尔晴赶快、赶快进宫看看,“我怕容音她想不开,你从前是她身边的人……帮我好好劝劝她……”

 

 

于是尔晴大着肚子入了宫。一路上惴惴不安,眼皮狂跳,宿命般的恐惧如同一只大手攥住咽喉。这辈子她没有给皇后娘娘献生子方,但她还是怀了七阿哥,傅恒回来后想必做了许多安排,比如说七阿哥身边跟着的宫女,身怀功夫为人机警,怎么还会让他中毒,哪怕所有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缘由皆不相同,可桩桩件件都逃不脱记忆中的阴影,仿佛冥冥中所有人的命运已经被记录在册,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进行。

 

惨白着脸来到长春宫,说她可以劝解皇后娘娘,明玉果然神思慌乱地给她放行。

 

皇后被绳索捆在床上,听见她的问安,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空中,若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倒像死了一样。

 

尔晴看着她的状态,心知皇后已经心存死志,只是不知道最后搏上一搏,还有没有希望。

 

“皇后娘娘,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您绝对不能寻死。”

 

皇后这才有了些许神色,慌张一闪而过,可很快平静下来:“……尔晴,你在说什么,本宫怎么会想寻死呢?”

 

“心爱的孩儿一个个离开,满心爱慕的夫君却给不了你相等的回报,被皇后的身份地位禁锢的自由,都是您想要寻死的理由……”

 

欲其后生,必先置之死地。尔晴字字带刃直戳入皇后的痛脚,她终于不复是那麻木神游的样子,大声呵止道:“你在说什么——停下!”

 

尔晴闭了嘴,等看她剧烈喘息渐渐平复下来之时,才又道:“只是这一切痛苦都是您自找的……失去孩子,确实很痛,可这何尝不证明了你身为皇后的失职无能,皇上敬爱你,身边的宫女也不缺乏能人,执掌六宫之权,换到别人,必会将长春宫治理的如同一只不透风的铁桶,定不会让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可你想想你做了什么?每日里,要么想着吩咐小厨房研制皇上喜欢的饭菜,要么就是给孩子制作几件衣衫,顶多,在需要的时候吩咐下去节俭六宫的花费,在世人面前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母表率,这些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甚至一府贵族主母来说,是够了,可你是皇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除此之外,你真的做到了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了么?你愤恨皇后这个身份如同一个囚牢,可你可曾为它付出过一星半点的努力?……”

 

“我付出过……可是,我不行……真的不行……”

 

“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没有,因为你从一开始私心底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后,你把自己当成妻子,和世间百姓的妻子一样,满心眼里只有自己心爱的丈夫,可皇上不是普通的百姓,你永远也不能当成普通的妻子,但你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幻想中,甚至在幻想被打破的时候埋怨皇上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可那东西从一开始他就不拥有,你心里明明清楚的,嫁给他的时候,你的心里就是清楚的……”

 

“别再说了……”

 

“娘娘,听我一句劝,眼下并不是死局!孩子还可以再有,就算自己生不了,也可以抱养其他皇子,只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后,你就能护住孩子的平安!而等到那个时候,这些虚无缥缈的痛苦,都会消失的!”

 

随着一声声逼迫,泪水急促地从皇后的眼角流淌,她剧烈地颤抖,两手紧紧攥着,白皙到透明的皮肤下血管几乎要挣裂,尔晴默默等待着,这是一场蜕变,但还不知输赢,然后皇后就听到了尔晴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立刻,她平静下来,神态也归于冷默,尔晴心头一凉。

 

“你说这些痛苦……虚无缥缈?……”皇后冷冷地问。

 

尔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来她说错话了:“只是有些时候,我不太能理解。”她的疑惑发自肺腑。皇后如何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如何在开场完美牌面的情况下输掉赌局?就像那些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茉莉花,美丽却脆弱,经不住初夏的一场骤雨。此类忧愁尔晴从来不屑一顾,于她而言,有尊严地活着已经很费心力了。从前常常忍不住心想,如果她是皇后的话……

 

“我该料到你不懂。从你趁人之危嫁给傅恒,千方百计攀图富贵,在我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我就该料到你永远不会懂。”

 

尔晴在心中腹诽:「君臣有别,嫡庶有分,人生下来就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这不是你们这些上位者默认的,教给我的吗?那凭什么上辈子我只是惩罚了一个对我丈夫别有用心的奴婢,你们却要骂我狠毒心肠呢?你们从一开始就享受着千万人的尊崇和生活的优待,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贪图荣华富贵呢?」

 

她有些想冷笑,但还是压了下去:“那娘娘觉得这世上有谁懂你?”

 

“璎珞!”毫不犹豫。

 

璎珞,又是璎珞,尔晴觉得皇后其实从没真正看透过魏璎珞,因为魏璎珞实际上和自己才是一类人,不择手段,从不怯懦,只是她的运气更好,摇身一变就被皇后傅恒等视为自己人,自己人,就是能包容、理解、原谅、心疼的。

 

“好,就算是为了璎珞吧,皇上对璎珞的态度本就有异,你走了怎么再护她?”

 

“本宫会留下一封书信,求皇上放璎珞自由。”

 

“可若皇上不肯呢?你应该清楚他对魏璎珞其实另有所求,还有,你怎么能保证魏璎珞不会主动留在皇宫,走了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可能!璎珞不是那样的人!她与本宫情同姐妹,断不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可她要是为了你呢?七阿哥薨的不明不白,她完全有可能为了查明真相留在皇宫!”

 

皇后勃然大怒:“你走!本宫不想再听你说一句话!也不想再见到你!来人啊!明玉!明玉!把她给我带下去——”

 

“所以,你不想管魏璎珞以后到底会不会入宫,不愿意去追究害死七阿哥的人是谁,更不会在乎富察府未来的命运,你只想完全为了自己,做一回决定。”尔晴轻声地,不知道说给谁听,像在宣读一张判纸。皇后咬着唇,再没回头,尔晴于是最后深深跪在地上,沉声拜道:“皇后娘娘曾经对尔晴的知遇之恩,尔晴没齿难忘,若有来世,定当报答!”

 

这天,暮色下幽远的钟声响彻整个京城,凄凉只如挽歌,在这丧钟的伴奏下,富察府三少爷的院落中传来阵阵尖叫,一盆盆血水从房中被端出来。是的,尔晴早产了。

 

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折磨地人只恨生不如死,时间久了她倒真差点忘了生孩子是什么滋味,如今一番回味,发现竟然比那鸩酒还要毒上几分,她愤愤地想自己凭什么要遭这么大的罪为傅恒生孩子,想着想着就松懈了力道,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婆子丫鬟的惊呼声变成蚊蝇细语,有谁狠狠掐着她的人中,可是她不管了,她想睡了,黑暗那么暖,仿佛所有失却的幸福安乐都在那儿等着她,可突然地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响:乖乖等我回来。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的冤孽,尔晴竟被生生吓醒了。

 

7.

 

那日从长春宫回府,尔晴就开始止不住地吐花,好像是要把先前积攒下的一股脑呕出来,然后吐着咳着,她就动了胎气。

 

上辈子难产,这辈子难产又早产,养胎时的舒坦,竟全部报应在了最后一关。生出来的孩子像一只皱巴巴的小老鼠,尔晴也大伤元气,每日药汁不断,半年不能见风。倒是富察老夫人,或许是为祖母则强,如今女儿离世,儿子征战,儿媳又病倒,她反倒康健起来,以一己之力照料这风雨时节中的家。

 

尔晴被迫清闲自在,她敦促着丫鬟找书的速度,也加快了自己翻书的速度,从前这花吐症并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什么明显的伤害,因此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骇人之甚,以至于尔晴刚听说时失手打翻了药碗。

 

青莲跟人通奸被捉了。

 

老夫人下令瞒着尔晴,是贴身丫鬟打听来偷偷告诉她,那男子是府中的小厮,据说和青莲是同乡,二人勉强算作青梅竹马,只是容貌不甚相配,听其他侍女说,青莲从前对他很是冷淡,不知如今为何已经高攀少爷做了贵妾,反倒打眼瞧上了。

 

尔晴匆匆赶到时,院落里已满是鲜血腥气,那小厮被打了五十大板子,如今昏迷在地,生死不知,青莲被绑在一边,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老夫人正不耐烦地挥手:“把这贱婢也打上五十大板,若是还不死,就带出去卖了,我富察府可容不得这般败坏门风的人。”

 

“额娘且慢!”

 

“尔晴,你怎么来了?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少夫人?!快快回房休息,你的身子经不住这血污……”

 

“额娘,青莲是我院子里的人,我总归是要了解前因后果的。”

 

老夫人最终还是准了尔晴的请求,她走到青莲面前,令人摘了她口中的堵子:“青莲,我虽然不曾对你太多关注,可自问也是宽容的主母,傅恒更是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青莲自知如今求生无门,方大哥奄奄一息,已经不打算再挣扎什么,索性将心中郁结全都吐露出来,她用力在地面上磕了三个头,鲜血泪水和泥污后一双美目忧伤:“少夫人,您很好,三少爷,也很好,事实上他真的太好了,为人温和,从来不跟下人摆架子,长的那么好看,又有才华,是以在书房伺候久了,青莲渐渐对他心生爱慕,每天服侍他,照顾他,为他研磨奉笔就是最大的满足和幸福,后来您让我嫁他当妾室,青莲真的很感激,从前的所有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一夕成真……”她说着,神情渐渐如梦似幻,仿佛沉浸在一腔爱意中不能自拔,“我能看出来,少爷对我有些特别,他喜欢听我的声音,我便改了从前沉默的性子,每天多说话想逗他开心,他叫我多笑笑,性子活泼些,我便学着春花莺歌她们,练习他最喜欢的笑容,当然这些都不是白费的,少爷对我越来越好,送我许多珍贵的东西,常常连您那里也不去,只是陪着我,我本来应该开心的,可是——”她的表情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怨恨:“可是我渐渐意识到他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是青莲,他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在透过我看着别人,他要求我做的那些改变,也只是让我慢慢变得更像那个人,他从来没碰过我,我知道我不应该的,我不应该恨!可我就是不甘,我——”

 

听到此处,尔晴心中已是一震,她意识到不能再让青莲继续说下去,尤其是老夫人还在跟前,可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大脑一片空白——他果真还忘不了她,甚至做到这等地步……

 

青莲声音嘶哑:“我真的好不甘心,好怕有一天我会彻彻底底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青莲,而是一个可悲的替身,而方大哥,让我找回了自己……”她突然抬起头看向尔晴,双眼明亮到惊人:“少夫人!您是不是也还被瞒在鼓里?少爷他心里有人,还记得那个当初从他书房中找到的荷包么?那不是我绣的,是那个人绣的,是——”

 

“够了!”

 

尔晴终于喊出来。

 

青莲被人拖下去时,尔晴的心底涌起了浓重的悲伤。似乎名为同病相怜,曾经她猜忌二人有私,将青莲折辱一番后卖进暗娼,导致了她的死亡。而如今,青莲再次惨淡的结局,印证了一个事实——没有哪个女人能够忍受心爱的丈夫念念不忘其他人,也没有哪个女人被允许提出一别两宽,爱恨难辨,恨爱交加,足以将心智健全折磨成狂,所以,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青莲的错,若非要追问一个罪魁祸首,那大抵只能浅浅地说是这世道的错。

 

8.

 

傅恒归来的时候,福康安已满两岁,但因为是早产儿,成长得比同龄孩子慢上些许,如今身子还软绵绵的,走不了多少路,学习说话上倒机灵得很。

 

因快马加鞭提前入城,富察府没来得及准备好,老夫人还在房中小憩,听闻三少爷回来了,激动得什么都顾不上,迎出去,一把握住傅恒的手:“儿啊,你可算回来了,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慢慢地眼含热泪:“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三年发生了多少事,你姐姐去了,为娘差点也跟着她去,若不是有尔晴在,说不定为娘就撑不下住了……”

 

傅恒脸色本就阴沉,看不出多少凯旋归来的喜悦,环顾四周,没见到尔晴的影子,就更加阴郁几分:“额娘,尔晴呢?她怎么没来迎接我?”

 

老夫人愣了一愣,继而喜笑颜开:“你这不是回来的早了,她估计还在房里没听到信,快快快,你快去看看她吧,你媳妇啊可是立了大功了,拼死给我们富察府生了个小子……”

 

傅恒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

 

贴身丫鬟带着福康安在小院中练习走路,傅恒推开院门砰地一声响,吓得孩子哇哇大哭,丫鬟连忙将他抱起哄着。傅恒打眼一瞧,一个一岁多一点的孩子,怎么也不像是他的。

 

尔晴还在屋里看书,只是忆及明日傅恒就要归来,思绪也渐渐飘远了,前院孩子的哭声将她扯回来,不知怎么的她心一跳,方才隐约的期待,胸膛中的温暖全都被一股恐慌替代。

 

傅恒踏着秋日萧瑟的疾风,佩剑还挂在身上,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尔晴从这冰冷剔透的铁刃上看见了自己怔愣的表情,剑的那端是他更加冰冷的面容。

 

“你疯了啊?”她忍不住说出了这句经典台词。

 

傅恒眼中充血:“孩子是谁的?”

 

“……”

 

这一刻就像大梦初觉,三年来一直纠缠在心头的惶惑登时清晰明亮。

宿命啊宿命啊。宿命就是当你已经拼尽全力,以为有了一点点改变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讥讽地说其实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皇后的死,青莲的死,还有眼前的这把剑。尔晴本以为自己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可时至今日恍然回头,却发现踏过的每一步都似曾相识。

 

她深深凝望着傅恒。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如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其实只是戏剧的重演,戏中人不觉疲倦,可她已想做戏外人,只有戏外人能够放下所有的心酸奢望,不必再为曲中凄婉遍遍流泪。

 

她没有躲,而是仰起脖颈迎了上去,利刃破开蝉翼般脆弱的肌肤,猩红蜿蜒而下。

 

傅恒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手腕控制不住颤抖,终于咣当一声,剑被摔在了脚边。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还要害死姐姐……”他看着尔晴一步步靠近,精致的绣花鞋翩翩踩上剑身,眼中闪过仇恨,挣扎,痛苦,但他终究没有推开她,而是放任一袭暖软拥上身体,两只皓腕环住肩头,凑的这么近,他才发觉她也消瘦了不少,若是用手抱住,必能握到一把骨头。她将下巴靠在他的肩窝处,呼吸吹在耳边,是喜塔腊尔晴特有的恶毒:“远在金川,都能调查清楚皇后娘娘自尽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我,怎不知我给谁生了孩子?哦,对了……既然如此,那青莲的死讯,你也还未收到吧……”

 

9.

 

谴责质疑是怎样变成一场激烈情事的,两个人也说不清。

 

口舌相缠,手脚并用,彼此在彼此的身上大动干戈。胡乱丢弃的衣物中,一枚边缘磨损的平安符悄然滑落。

 

傅恒吻住了她脖颈上的浅伤,入喉的血和寻常人一样温热腥甜,尔晴疼得惊呼出声,他闷声说我恨不得吞吃了你。

 

一口一口,啮噬血肉,是否就能消除轰鸣的绝望,自责于还会相信还会心软,还会妄图和她好好过日子。明明那般了解她了,不是么?两次人生别拗的痴缠,他不明白胸膛中燃起的到底是爱意,还是剜心附骨的诅咒。

 

汗水砸在身上,尔晴用手描摹他的眉眼,明明靠的那么近,相隔却那么遥远,他从来不会信她,她也总是哑口无言,两人之间的天堑鸿沟,早在三生石生死簿上定好,所有的一切都依轨而行,细细算来,她大概活不过这今年。

 

“上辈子我日日夜夜在佛堂前替你祈祷,所以你平安回来了,我很高兴,可这次我什么都没干,傅恒,你说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女人的眉眼似乎天生鲜艳,即便不着浓妆,仍两颊带媚,唇若点朱。

 

他冷笑:“你很希望我死?”

 

“倒也不是,毕竟我爱你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你只爱这些么?”

 

“没有,我还爱你这张脸……”

 

他突然狠狠使力,撞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婉转娇啼,伸手往下摸了一把,在她面前展示满手的晶莹,有些嘲讽:“我看,你还很爱这个吧……”

 

“傅恒!你去死!”

 

嘟住那张只会喋喋不休气得他磨灭理智的嘴,一边吻一边喃喃:“爱我……听到没有?……爱我……”

 

倒好似乞求。

 

 

10.

 

爱很短,夜很长,情潮褪却后,难免冰冷。

 

傅恒看着她,想问些什么,她却一把推开他,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

 

这场咳来的惊天动地,她蜷缩在被褥中,浑身激烈地颤抖,他毫不怀疑她能咳出五脏六腑,一时之间吓坏了,光着脚去为她端水,忘记喊人,还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从嘴里咳出什么,用手紧紧攥住往身后藏。寒气顷刻袭遍全身,他去拽她的手,她不依,他就更用力地掰开她的手指,待看清了掌心中,是绝对想不到的东西。

 

一瓣莲花。

 

他再三确认,确实是一瓣莲花,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莲花瓣十分小巧,晶莹剔透,颜色不似寻常的种类粉润,是殷红的,她捧着它,乍看上去,真像捧着一小块破碎的心。

 

11.

 

姐姐的死,我已经查清楚了,她身边出了叛徒……这次你去找她,是为了劝她,可惜她心意已决……

 

我曾经身为她的婢子,既然她的愿望那样强烈,我也强留不得。

 

还有安儿,安儿刚刚叫我阿玛了,我听额娘说你因为生安儿受了好大的罪,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没能陪在你身边,尔晴,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以后会全力补偿你的!

 

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安儿的身体也会渐渐养好的。

 

……尔晴,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恨我错怪了你,无论是姐姐的死,还是青莲的死,我一时被旧事冲昏了头脑,你向额娘求情,本是救了她一命,她为了追随情人自愿而去,这都是我的罪,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她,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我——

 

我原谅你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原谅你了。

 

……

 

就像狠狠的一拳最终轻飘飘地落在棉花上,傅恒无能为力。

 

自从那夜过后,明明没有生病,尔晴却无端衰弱起来,他求皇上派来御医,御医也说朝不保夕。

 

短短几天,傅恒就已哀毁骨立,胡子拉碴,双眼下深深青紫,反观被断定药石无医的尔晴,虽然终日躺在床上,却面色红润,态度安和。

 

是的,实在是安和的不像尔晴了,她仿佛一夜间失了所有人类情绪,不会怪,不会恨,更不会爱了。她说原谅,就是真真切切的原谅,姻缘债这辈子已还清,喝下孟婆汤后,忘川桥上无需回头。

 

他突然哭出来:“你原谅我做什么,我不要你的原谅!我爱你,尔晴!我爱上你了……”

 

你看,当一把沙子握的太紧它就会从指缝倾撒,老天惯会开玩笑,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尔晴轻叹,抓起先前一直在看的志怪的书,把上面的文字指给他:“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我们会重生?书上说,是因为一个人执念太深太重,入不了轮回井,所以需要放还人间再经历一遍过往,等执念全都放下,才能重新投胎,那些消散的执念,会变成莲花,从身体里排出来,莲花吐尽之时,就是再入轮回之日……”

 

“傅恒,我的莲花已经吐尽了。”

 

她看着他爱而不得,追悔不能的痛苦模样,心中还是有一丝丝同情,最终决定把当初的故事讲给他听,聊作逗趣:“你在宫里做侍卫时,威风凌凌英俊潇洒,几乎所有小宫女都喜欢你,我也是。还没入长春宫,贵人的猫儿走丢了,我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天,昏沉之际你抱着猫儿出现在我面前,白绒绒的猫后面突兀地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么漂亮的人是猫妖化成的,哈哈哈,好笑吧?”

 

要是还来得及,该多好,但我们的故事,其实在上辈子,就写完了。

 

12.

 

哀乐震天,棺椁被抬着走出富察府的大门,忠勇公夫人的送葬仗队将踏过整个京城。

 

傅恒远远望着,突然觉得喉咙中痒意难耐,轻咳两声,莲花飘飘摇摇落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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